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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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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不怎麽說自個兒是蠢貨呢。

對周圍之事從來都是懵懵懂懂,毫不關心,素來以自己為最要緊,故而周圍的人是黑是白也從未真正看清過。

比如一直在她心中是“親善可敬”的哥哥的應佩。

前世應佩在應懷真心目中從來都是如此一個“親善可敬”,並沒有改變過,這是為何呢?因為在她跟淩絕成親之前,應佩離開京城了。

無端端便離開了,甚至毫無預兆——自然,這些是對應懷真來說。

她隱約問過應蘭風為何應佩離京了,應蘭風給她的回答,仿佛是因為公事要緊,所以緊急離京,且要駐紮外面很長一段日子。

這個答案對當時的應懷真來說已經足夠,毫無紕漏,因她從不多想。

在有些日子後她才聽了些許風言風語,據說應佩不知做錯了什麽事兒,惹得應蘭風大發雷霆,親自動手打了一頓,竟狠狠地打得半死,然後,應佩就離京了。

應懷真聽了,心中隨便想了想,覺著大抵是應佩真的是做了什麽了不得的,才讓父親難以容忍,想來多半應該是男人們朝堂上的正經事罷了。

不然,還有什麽能惹得應蘭風幾乎殺了應佩?

這些印象都是模模糊糊地,除了一件。

因何這一件的印象深刻呢,那自然是因為有淩絕在內。

當時不知為何提起了應佩離京的事兒,私底下,應懷真便說:“你可要勤勉謹慎些,免得也做錯了事兒……惹得父親不喜歡,就跟對待哥哥一般把你發配到邊關去,到時候我可怎麽辦呢?”這不過是恩愛撒嬌的口吻罷了。

當時淩絕的反應有些奇異,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,說道:“你知道你哥哥做錯了什麽事兒?”

應懷真玩著新得的一支攢珠鑲玉的蝴蝶壓發,歪頭嬌嗔地答:“不就是你們朝廷上的事兒麽?”

淩絕就那麽含笑看著她,他的眼睛很亮,從第一次見他時候,應懷真看著那雙眼,就會想到天上的星子,以至於每次夜晚仰頭看夜空,看到漫天繁星或者月朗星稀,那閃爍的星子,便都似淩絕的眼睛,正一眨一眨地看著她,惹得她的心怦然亂跳,充滿歡喜。

但是回想起來,彼時那含笑的明亮雙眸,卻分明深如黑暗淵藪,波光迷離而詭異。

應懷真被看得無端臉熱,便嘟嘴道:“你這樣兒看著我做什麽?”

淩絕走到她跟前,低頭打量她,見她微微低頭,露出雪白的後頸,看來優雅可愛,他緩緩伸手,攏在她的頸間,修長的手指似落非落,如收緊又松開。

應懷真覺得頸間有些癢,便咯咯笑道:“你是在做什麽?為何不回答我,哥哥到底做了什麽錯事兒呢?”

淩絕這才收手,他微微俯身,唇幾乎貼近了她的耳朵,應懷真聽到他意味深長的聲音,說道:“他曾經做了一件……我也十分想做的錯事兒。”

那時候應懷真自然不明白。

她只記得那口吻旖旎,氣息暧昧。

還以為淩絕是故意調戲來著。

記得她紅著臉兒嗔說:“你瞎說什麽,莫非真的也想跟哥哥一樣被爹發配不成?”

淩絕微微一笑,道:“放心,若我真的做了……你父親不會發配我,他會直接……殺了我。”

應懷真起初以為他只是玩笑而已,然而當時他的語氣,尤其在說及“殺了我”那三字之時,卻無端地叫她忍不住有些毛骨悚然。

這一段記憶,跳脫而出。

應懷真隱隱地猜透:為什麽應佩會被打,為何淩絕會說若犯這個“錯”,應蘭風會直接殺了他。

因為導致應佩被打被逐的原因,只能是應蘭風已經知道了,應佩曾經下手害過應懷真。

比如那一年她的無端落水,曾見過水層之上應佩的臉……還以為是幻覺。

應佩曾想她死,故而動手,是以犯錯。

而淩絕也想做的“錯事”,同樣也是:讓她死。

真相真是……讓人苦苦思索追尋,但當真相出現眼前的那一刻,卻又讓人無法承擔。

在應懷真記憶中關於應佩的最後一個消息則是:他死在邊關一場騷亂之中。

她聽了這消息,驚愕之餘落了些兒淚,後來每每想到那個“哥哥”,微微有些傷心,如此而已。

倒是她那位妾室所生的姐姐應蕊,曾失態地指著她大罵:“是你害了哥哥!都是你!”

那時應懷真並不明白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從何而來,也不曉得為何先前應蕊每次見著她時,皆有掩飾不住的滿眼恨意。

如今她在這偏僻縣城的小縣衙中,趴在桌上看燈火昏黃,聽外頭時而遠遠傳來幾聲犬吠,腦中淩亂的碎片一一拼湊起來,勾出前生今世各人的命運遭逢。

如經歷醉夢一場。

入夜時分,應佩被找到了。

原來他竟跑出了城,因山路崎嶇加他心慌意亂,不慎跌在溝裏崴了腳,幸好被一個過路的農戶所救。

恰好這農戶的鄰居從縣城回來,因這大半天的功夫裏,應知縣的大公子跑丟了的事兒傳得沸沸揚揚,除了衙門的公差跟府內的下人們在四處找尋外,許多百姓們也自發開始找人。

故而這鄰居一看應佩的形容相貌,便猜是應蘭風要找的人,奈何問應佩些什麽,應佩只悶聲不答。

那農人便笑呵呵說道:“是賭氣了不成?父子兩個又哪裏又隔夜仇,何況似應大人這般的好官,作為他的公子,很該也氣度寬宏不凡才是,我看小公子生得倒是跟大人十分相像,若將來也能考取功名,做一個應大人似的英明能幹的好官,便是我們的造化了。”

應佩見這些農人衣衫襤褸,形容委瑣,住處且又狹窄簡陋,地上走雞跳狗地,顯得腌臜……又加上他心中懷怨帶恨,便打定主意不理會這些俗人,然而聽到這裏,卻忍不住,便問:“怎麽他很英明能幹麽?”

這會兒周圍的農戶們聽聞應知縣的公子在此處,紛紛地都圍了來看,正是吃晚飯的當兒,有人還端著碗筷,邊吃邊看,聽了應佩問,便紛紛道:“這是自然!”

當下七嘴八舌地,把應蘭風向來的事跡都說了一遍。

有幾個湊得太近,加上吃得不甚利落,菜葉子也掉在應佩身上,應佩正聽他們講應蘭風袒身求雨的故事,講的自然繪聲繪色,活靈活現。

應佩聽得出神,竟也沒發覺異樣,一直到那只走地雞探頭探腦地過來,伸出尖嘴來他身上啄,才嚇了他一跳,急忙手舞足蹈大呼小叫地把那只雞趕走,惹得農戶們哈哈大笑。

應佩倍覺氣惱,待要走開,怎奈腿腳不便,只好嘟嚕著嘴坐著,聽那些農夫在旁邊談天說地,又說應蘭風如何如何,正熱鬧時候,衙門的公差來到,便接應佩回縣衙。

大家夥兒簇擁著應佩,也不管他連聲說“不願意回”,你一言我一語,七嘴八舌,眾星捧月般擡了出來,公差謝過村民們,便用竹子制成的輕簡軟轎擡了應佩,往縣城趕回。

應佩一路忐忑,有幾次便想中途逃走,然而夜色沈沈,身體疲累,腿上又有傷……念頭轉來轉去,終究還是隨著進了城,回了衙門。

縣衙大門口,兩盞燈籠之下有道人影站著,應佩先是驚喜,定睛看清楚那人之時,便覆黯然低了頭。

原來是應竹韻站在門口等候,見應佩從軟轎上下來後一瘸一拐地腿腳不便,便道:“怎麽傷著了?”俯身看了會兒,見無大礙,起身又說:“佩兒,你素來讓我是極放心的,怎麽一來了此處就一反常態,屢屢地闖禍呢?今兒竟賭氣跑了,可知滿縣城的人都在幫著找你?你父親也是一整天地到處亂找,至今還未回來呢!”

應佩原先聽他怨念自己,心中更生叛逆之意,忽然聽到最後一句,不由一楞,他見只有應竹韻在此,本以為應蘭風是不願理會自己的了,沒想到卻聽見這般。

於是問道:“他在外面找我麽?他怎麽會找我,不是罵了讓我滾的?”

應竹韻聽了這話,便唉聲嘆氣:“你到底是個孩子……要我怎麽說是好?你自個兒闖了多大的禍你竟不知?就算你去殺人放火都好,你唯獨不能碰懷真一根手指頭,你不是不知道你父親多疼愛她,然而也是怪了,你那樣對待她,她竟還為了你說好話……”

應佩又是一個楞怔:“你是說……懷真?”

應竹韻道:“可不是她麽?她還勸著你母親叫不要動怒,唉,我本以為你是個極懂事的,卻沒想到,竟不如個四歲的孩子,今番多虧了懷真沒什麽事,若然有個三長兩短,可叫我怎麽辦呢?就算是我即刻死了也頂不了這罪過!你啊你……你自個兒好生想想罷了。”

應佩楞楞地聽著,心中滋味十分覆雜,正在此刻,聽得馬蹄聲聲,應竹韻擡頭一看,喜形於色,高聲喚道:“二哥!”便下臺階迎了上去。

此番卻是應蘭風回來了,應竹韻舉手拉住韁繩,應蘭風翻身下馬,腳剛落地,忽地一個踉蹌……應竹韻忙扶住:“二哥留神!必然是勞累著了!”

應蘭風站穩了腳,喘了口氣,一擡袖道:“行了,回去吧。”邁步往前,竟不看應佩一眼。

兩人一前一後,經過應佩身邊之時,應竹韻拉拉他,低聲囑咐道:“回去後記得向你父親賠罪,你若誠心誠意地開口,他自然就原諒你了。”

諸人進了衙門,應蘭風徑直便去看望應懷真,應竹韻見這情形,只好先讓應佩去歇息,應佩回了屋,只覺得四顧煢煢,回想方才應竹韻說的話,及應蘭風仍是冷淡的態度,覆一陣淒涼,淒涼過後,心中卻又忍不住懊悔起來。

正在默默地難過,敲門聲響起,跟隨他的一個小廝進來,手中捧了個碗,道:“少爺必然是沒吃東西……”

應佩歪過頭去,道:“我不吃!拿走!”

那小廝不敢強辯,便把面放在桌上,低著頭陪著笑道:“那小人放在這裏,少爺若是餓了,將就著吃兩口……是懷真小、姐讓送來的。”

應佩聽到最後一句,眼睛一睜,張了張口,這會兒那小廝卻已經出去了。

應佩走到桌前,低頭看著那碗素面,他奔波了一天,滴水粒米未進,此刻這素面的香氣勾魂兒一般。應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,握起筷子端了碗,面條入口,竟難得地香甜可口,滑入肚腸,更十分地熨帖。

屋內靜極,只有他吃面的聲響。應佩專心吃著,扒拉來去,竟又從碗底翻出一個荷包蛋,看著那飽滿圓潤的雞蛋,應佩呆了呆,忽然間雙眼中的淚就如泉湧一般,劈裏啪啦地打落下來。他用力吸了吸鼻子,低頭吃了幾口卻又停下,嘴裏還含著面條,捧著碗便放聲大哭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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